孔子的儒学艺术批评观,对中国人物画的发展特别是对人物画的功能产生较大影响,曹植、谢赫、张彦远等人在绘画批评中都十分重视兴成教化的道德伦理作用,形成中国美术批评中的儒家传统精神。而中国古代壁画、卷轴人物画多有表现功勋英雄、帝王将相和令妃顺后、贞妇孝女的形象,这一方面促进了中国人物画的发展,另一方面也提升了绘画艺术在社会生活中的地位与作用。
孔子的儒学艺术批评观,对其后中国绘画的影响,特别是对中国人物画的影响是相当大的。人物画在表现礼、德和兴成教化方面有着独特的优胜之处,它以直观感性的形象,描绘帝王功臣、贞女烈士,从而感染观众,达到成教化、助人伦的作用。儒家思想在美术批评中,也是主要体现在这一方面,而且在历史中,形成兴成教化的儒家艺术批评传统。
南朝宋的文学家颜延之将图画的内容分成三种,“一曰:图理,卦象是也;二曰:图识,字学是也;三曰:图形,绘画是也。”[1](P.120)绘画是用来图绘事物及人物形象的。陆机曾说“宣物莫大于言,存形莫善于画。”[1l(P.120)宣明事物的道理没有什么比语言更好,而保存事物的形状没有什么比绘画更善。在图形之中,天地万物都可以成为入画的对象,人物形象当然也是图画的重要对象了。我国绘画在表现人物包括神鬼(人化了的形象)方面有着悠久的历史和特定的表现方法。
中国古代人物画很发达,承载人物画的地方和物质材料,主要有楼台、庙宇的壁面,这是壁画,其他形式的人物画还有画像砖、画像石,以及帛画和后来的纸质人物画。历史传说、功臣伟业、社会生活等内容均是人物画表现的题材。我国在宋代以前,人物画在绘画中占据主导地位。
唐代张彦远在《历代名画记》中梳理绘画的源流及其绘画的教化功能时记载道:
周官教国子以六书,其三曰象形,则画之意也。是故知书画异名而同体也。洎乎有虞作绘,绘画明焉,既就彰施,仍深比象,于是礼乐大阐,教化由兴。故能揖让而天下治,焕乎而词章备。……故鼎钟刻,则识魑魅而知神奸;qí@①章明,则昭轨度而备国制;清庙肃而zūn@②彝陈,广轮度而疆理辨。以忠以考,尽在于云台;有烈有勋,皆登于麟阁。见善足以戒恶,见恶足以思贤。留乎形容,式昭盛德之事,具其成败,以传既往之踪。记传所以叙其事,不能载其容,赋颂有以咏其美,不能备其象;图画之制,所以兼之也。[1](P.120)
张彦远说,从有虞就开始作绘画,彰施五彩。有助于礼乐大阐,兴成教化。烈勋形象被画在麒麟阁上,式昭盛德,戒恶思贤。张彦远还比较绘画与史记、诗赋在教化作用上的异同,认为历史记传虽然能叙事,但没有表现历史人物的直观形象,诗词赋颂虽然能歌咏其美德,但亦不能将其人物的直观形象呈现出来,惟有绘画,才能兼而有之,既能使人了解这些功臣形象的伟业盛德,又能让人直观其形状容貌,这种教化作用给人印象更深刻,更有其特殊性。这也是我国统治者在制订礼制,编撰历史、倡导歌赋的同时,还十分重视绘画的根本原因。绘画在社会中的政治作用、伦理教化作用,是其他表现形式不能代替的。在对绘画的观赏中,人们不仅受到教化作用,同时对绘画的形式、色彩、人物形神进行赏析,客观上也发展了大众的“欣赏形式美”的眼力,提高了审美感知力,这亦有助于我国美育的发展。
《尚书》是儒家经典之一,是我国流传后世的最古老的历史文献记录,所记起于尧舜,历夏、商、周三代而终于春秋中前期,其中保留了不少真实古老的史料。《尚书·商书·说命上》曾记载商代武丁高宗梦中得相名说,使百工求诸野而得诸傅岩。“恭默思道,梦帝赉予良弼,其代予言,乃审厥像。俾以形旁求于天下。说筑傅岩之野,惟肖,爱立作相,王置诸其左右。”(《尚书正义》)[2](P.174)高宗梦见说后,审视所梦之人刻其形象以四方旁求于民间,后在傅岩之地找到,后立说为相,代帝发言,作说命三篇。绘刻形象,成为武丁缘梦寻相的重要手段。
商汤的宰相伊尹,背夏桀而归汤,协助汤伐桀,建立商朝。根据《史记·殷本纪》,《集解》引刘向《别录》,记商初宰相伊尹画“九主”以劝戒成汤。如果此说属实,则在商初,绘画中的人物形象,就具有劝戒帝王之重大作用。
我国古代建筑的发展,为绘画提供了壁画形式。壁画一方面可以起到装饰殿堂的作用,另一方面壁画中的人物形象还能起到鉴戒贤愚的作用。
《孔子家语》记载孔子曾观周明堂的壁画。《孔子家语》据考为伪作,但记载的思想倾向与孔子的思想基本上是一致的。《孔子家语·观周》记述:
孔子观乎明堂,睹四门墉,有尧、舜之容,桀纣之像,而各有善恶之状,兴废之诫焉。又有周公相成王。抱之,负斧yǐ@③,南面以朝诸侯之图焉。孔子徘徊而望之,谓从者曰:“此周之所以盛也。夫明镜所以察形,往古者所以知今”。
《孔子家语》借托孔子观察明堂中尧舜、桀纣、周公成王之像,说明周之兴盛的原因,同时也说明人物画具有明镜察形、往古知今的作用。
有关壁画中的人物形象的教化作用,在后来的宫殿中也有记载。汉朝王延寿作《鲁灵光殿赋》,作者“察其栋宇,观其结构”,对灵光殿建筑进行赞叹,同时他还“俯仰顾盼,东西周章”,观赏建筑内部的“彤彩之饰”和“龙桷雕镂”。当时的灵光殿不仅雄伟壮丽,而且敷彩纹饰、雕龙画凤,装饰艺术水平也很高。王延寿本人也是受到儒家思想的影响,“功绩存乎辞,德音昭乎声。物以赋显,事以颂宣”,作了赋也是为了“稽古帝汉,祖宗睿哲钦明”。他在描绘灵光殿壁画形象时有一段精彩之辞:
图画天地,品类群生。杂物奇怪,山神海灵。写载其状,托之丹青。千变万化,事各缪形。随色象类,曲得其情。上纪开辟,遂古之初。五龙比翼,人皇九头。伏羲鳞身,女娲蛇躯。鸿荒朴略,厥状睢盱。焕炳可观,黄帝唐虞。轩冕以庸,衣裳有殊。下及三后,@④妃乱主。忠臣孝子,烈士贞女。贤愚成败,靡不载叙。恶以诫世,善以出后。[4](P.171)
在宫殿建筑中作人物壁画以施教化作用,在秦汉魏晋时期较为普遍。何晏在《景福殿赋》中也有记载。魏明帝将东巡,恐夏热,故在许昌作景福殿,命人作赋,故有何晏此赋,赋中言:
图象古昔,以当箴规。椒房之列,是准是仪。观虞姬之容止,知治国之佞臣。见姜后之解pèi@⑤,悟前世之所遵。贤钟离之谠言,懿楚樊之退身。嘉班妾之辞辇,伟孟母之择邻。[5](P.175)
这说明壁画中的人物画已引起文学家们的重视,王延寿和何晏作赋颂殿时,都将人物画及其教化作用特别记颂,绘画的这种兴成教化的作用已经深入人心。
东汉王充在其专著《论衡·别通》中对绘画的这种作用表示怀疑,他主要是从绘画与文学(历史、文学记载等)比较出发,认为文字记载可以将历史人物的言行事迹思想均准确地表现出来,而绘画只能空陈形象,而不知其言行和思想。这涉及到二门艺术,即文学与绘画各自的长处和局限的问题,也是时间艺术与空间艺术的表现特点问题。关于这个问题,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大艺术家达·芬奇在比较绘画与诗的特点时曾说过:“在表现言辞上,诗胜画,在表现事实上,画胜诗。”[6](P.20)后来,德国启蒙学者莱辛则在他的美学专著《拉奥孔》中就诗与画的特点、界限及表现对象作过长篇论述。我国东汉时王充已触及到这个问题,晋朝陆机亦高度概括地说到画与言(文学、历史)的特点“宣物莫大于言,存形莫善于画”。王充的意见是:“人好观图画者,图上所画,古之列人也,见列人之面,孰与观其言行?置之空壁,形容具存,人不激劝者,不见言行也。”“古昔之遗文、竹帛之所载灿然,岂徒墙壁之画哉?”[7](P.8)唐代张彦远对此大为不满,大笑其道,诟病其儒,说王充是:“对牛鼓簧,又何异哉?”王充认为历史人物故事及言行,文字已记载得十分清楚,不需要画家多此一举空置于壁。这当然是对绘画作用的一种否定意见。也许是王充只看到他自己所从事的文字工作即历史文学政论的重要性,而忽视其他形式的特点,由此对绘画作出错误的批评。但王充仍重视“激劝”的儒家教化作用,不过他认为这种作用只有文字记述才能充分地发挥出来。
三国时期的大文学家曹植则与王充相反,对绘画评论比较中肯。他所作的《画赞序》《画说》收于《陈思王集》。为画作赞也就是对画的一种评论褒扬,这种方法起于汉代。官府为了表彰功臣、烈女,宣扬儒学,在宫殿庙宇上绘像,而在像旁书以赞词。《陈思王集》中《画赞》后是三十三篇四言诗式的赞词,可以说是对三十三幅人物画的每画一赞。这也可以看成是我国古代以诗的形式评论绘画的先例。《画赞序》是我国最早的专题论画评画的文章之一。
盖画者,鸟书之流也。昔明德马后,美于色,厚于德,帝用嘉之。尝从观画,过虞舜之像,见娥皇女英,帝指之戏后曰:“恨不得如此人为妃。”又见陶唐之像。后指尧曰:“嗟乎!群臣百僚,恨不得戴君如是”。帝顾而咨嗟焉。故夫画所见多矣,上形太极混元之前,却列将来未萌之事。(画赞)[8]
观画者见三皇五帝,莫不仰戴;见三季异主,莫不悲惋;见篡臣贼嗣,莫不切齿;见高节妙士,莫不忘食;见忠节死难,莫不抗首;见放臣斥子,莫不叹息;见@④夫妒妇,莫不侧目;见令妃顺后,莫不嘉贵。是知存乎鉴戒者,图画也。(《画说》)[8](P.257)
曹植的这两段绘画评论,可以说是儒家兴成教化观念在批评上的集中体现,由绘画表现的不同人物对象,而引起观众“仰戴”、“悲惋”、“切齿”、“嘉贵”等不同的情感反应,使观众在思想上受到启示。最后,曹植将图画的功能概括为“存乎鉴戒”。
在中国绘画史上,这种具有政治、道德和伦理作用的故事人物画,大约起于周秦,而到汉魏特盛,直到隋唐期间的佛道仕女画,仍为人物画的兴盛期。唐宋以降,人物画逐渐衰落,山水花鸟代之而兴,人物画占主导地位的时代随之过去。宋代郭若虚论绘画中的古今优劣时说:“或问:‘近代至艺与古人何如?’答曰:‘近代方古,多不及而过亦有之。若论佛道、人物、仕女、牛马,则近不及古,若论山水、林石、花竹、禽鱼,则古不及近。何以明之?且顾、陆、张、吴,中及二阎,皆纯重雅正,性出天然,吴生之作,为万世法,号曰画圣,不亦宜哉?张、周、韩、戴,气韵骨法,皆出意表,后之学者,终不能到,故曰近不及古’。”[9](P.466)至于说到故事人物画的伦理作用,明代吴宽论道:“古图画多圣贤与贞妃烈妇事迹,可以补世道者,后世始流为山水禽鱼草木之类,而古意荡然。”(《匏翁家藏集》)[10](P.3)吴宽认为古画多画圣贤、贞妃烈妇。其作用是“补世道”,即对社会道德风化有一定作用。
明代谢肇zhè@⑥对人物画的发展与作用说得更全面:
今人画以意趣为宗,不复画人物或故事,至花鸟翎毛则辄卑视之。至于神仙佛像及地狱变相等图,则百无一矣。要亦取其省而不费力,若写生等画,不得不精工也。宦官妇女,每见人画,辄问甚么故事,谈者往往笑之。不知自唐以前,名画未有无故事者,盖有故事,便须立意结构,事事考订,人物衣冠制度,宫室规模大略,城郭山川形势向背,皆不得草草下笔,若非今人任意师心,鲁莽灭裂,动辄托之写意而已也。余观张僧繇,展子虞,阎立本辈,皆画神佛变相星曜真形,至如石勒,窦建德,安禄山有何足画,而皆写其故实,其他如懿宗射兔,贵妃上马,后主幸晋阳,华清宫避暑,不一而足。上之则神农播种,尧氏击壤,老子度关,宣尼十哲;下之则商山@⑦芝,二疏祖道,元达琐谏,葛洪移居。如此题目,今人却不画而古人为之,转相沿仿,盖由所重在此,习以成风,要亦相传法度,易于循习耳。(《五杂(卷七)·人部》)[10]
这说明,唐以前的人物画很重视故事情节,所画内容多有鉴戒作用。
除三国时曹植明确提出国画的功能是:“存乎鉴戒”外,南齐谢赫在《古画品录》中开篇就论道:“夫画品者,盖众画之优劣也。图绘者,莫不明劝戒,著升沉,千载寂寥,披图可鉴”。[11](P.1)谢赫亦认为图绘的根本作用是“明劝戒,著升沉”,这亦是他对绘画本质特点的看法。从曹植和谢赫的论评可以看出,儒家兴成教化、鉴戒贤愚的思想,在魏晋南北朝时已经被自觉地运用到绘画评论与绘画理论之中,并成为品评绘画作品思想内容与道德精神的重要标准。
唐代张彦远将儒家兴成教化的批评观作进一步阐述,他的《历代名画记》中“叙画之源流”可谓儒家批评观的集大成。该篇开宗明义写道:“夫画者,成教化、助人伦、穷神变、测幽微,与六籍同功,四时并运,发于天然,非由述作。”这样,张彦远将绘画的根本特点之一规定为成教化,助人伦,将兴成教化提到绘画本体的高度,而与六籍同功,与四时并运。经过曹植、谢赫,再到张彦远,儒家绘画批评观可以说发展到极致,由于绘画具有礼教伦理作用而将与六籍同功。
昔夏之衰也,桀为暴乱,太史终抱画以奔商;殷之亡也,纣为淫虐,内史挚载图而归周;燕丹请献,秦皇不疑;萧何先收,沛公乃王;图画者,有国之鸿宝,理乱之纪纲。是以汉明宫殿,赞兹粉绘之功;蜀郡学堂,义存功戒之道。马后女子,尚愿戴君于唐尧;石勒羯胡,犹观自古之忠孝;岂同博奕用心,自是名教乐事。[1]
张彦远将绘画看作国之鸿宝,理乱之纪纲,绝非博弈之类的闲娱之事,而是“名教乐事”。由于绘画具有这样重要的作用,所以为统治者和社会所重视,这在客观上促进了我国绘画的发展。仅以列女神女图为例,汉魏以降不断发展。《后汉书(卷一一四)列女传》中记载:“孝女叔先雄,父泥和堕湍水物故,雄感念怨痛,号泣昼夜,遂自投水死。后六日与父相持,浮于江上,郡县表之,为雄立碑,图像其形焉。”又同卷《列女传》记载:“皇甫规妻为董卓所酷,不屈,骂卓,死卓车下,后人图画,号为礼宗。”见之于裴孝源《贞观公私画史》的有晋明帝的《洛神赋图》、卫协的《列女图》、陈公恩的《列女传仁智图》、《贞节图》、王yì@⑧的《列女传仁图》。此外还有顾恺之的《洛神赋图卷》,《女史箴图卷》,陆探微的《姜后冕冠图》等。这些图多为贤母孝子,节妇烈女,或理想中的神女,其作用都有补于风教。如东晋顾恺之的《女史箴图》,根据西晋张华的《女史箴》一文而画,是我国尚能见到的最早专业画家的作品之一。画面主要描述古代宫廷仕女的节仪行为,宣扬女性道德。全图按题材划分,共12段,现存9段,均各有箴文。图中人物神态宛然,所画仕女端庄娴静,符合箴文中礼教内容。
中国的人物画发展到唐代,一方面向仕女画发展,一方面向佛道人物画发展。此外,中国绘画到宋元后,山水画占居主流,总体上来看,人物画开始衰落。与此同时,兴成教化的批评观虽还有一定的影响。但已不再占主导地位,而只是和由道家发展出的山水自然主义批评观以及绘画本体即形式、形神、笔墨等批评观等并列而发挥作用。
中国的人物画发展到唐代,出现了仕女画繁盛期。仕女画纯粹为上层社会妇女生活的表现,再不受鉴戒贤愚目的之束缚了,它从那些列女图画中解放出来。表现题材亦不拘泥于贞妇烈女、贤妃惠后,而扩大到妇女生活的各个方面,如吹箫、扑蝶、游春、按筝、羯鼓等。其风格也一反过去鉴戒画的传统,而以丰肌厚体、艳姿丽态为重。张萱和周fǎng@⑨成为仕女画的代表画家。仕女画的兴盛说明绘画的题材在不断扩大,列女图毕竟在绘画对象上受到限制,此外,列女图也不能满足贵族阶层对绘画形象欣赏方面各方面的需要。以张萱和周fǎng@⑨为代表的仕女画,标志着我国绘画题材向日常生活发展,具有更强的现实性。同时,这些仕女画虽然脱离了鉴戒之目的,但在表现妇女生活方面仍有一定的度,传统儒家礼教的规范仍在隐约发挥作用。我们知道,法国在18世纪曾出现洛可可绘画风格、华托的《发舟西苔岛》、布歇的《出浴的狄安娜》、弗拉戈拉尔的《秋千》等,均为表现上流社会女子生活或神话中的美女,但她们是妖艳放荡的,有几分色情味道。相比之下,中国的仕女画仍有一定的道德规范,儒家传统的礼教精神发挥着隐性作用。
表现帝王生活的人物画在唐五代亦取得了一定的成就,唐代阎立体的《历代帝王图》,是其代表作。《历代帝王图》描绘两汉至南北朝隋代的十三位帝王像。阎立本对每位帝王的特点、个性等进行研究后,做了深入细致的刻画。如将汉光武帝、魏文帝、吴主及晋武帝,都画得“貌宇堂堂”、“威武英明”,因为这些帝王都是开国之君,在历史上都有一番作为。作者对陈后主与隋炀帝的态度就不同了,将他们画得“萎靡不振”。显然,对前者,作者是抱着歌颂态度,而对后者则是含有怨惋及批判的态度。从中包含着作者试图引起统治阶级鉴戒的目的。所以这种鉴戒贤愚的作用,在唐代帝王画中依然存在。
宋代的人物画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一方面人物画开始以道释人物为主,另一方面又向风俗画方面发展,如北宋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表现京城汴梁的城市商贸活动,画中多达几百人物。《清明上河图》说明,到宋代开始用人物画的形式表现广阔的生活画面,已经超出一般的鉴戒贤愚的作用而记录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在道释人物画方面,成绩突出者北宋初年的武宗元,他曾师法吴道子,他所画的《朝元仙仗图》是一幅道教神话。图中表现南极天帝君和东华天帝君同去朝觐元始天尊的的行列,其形象衣带飘举,落笔纵逸,极有韵致。佛道人物画在宋代已被列为画院教授绘画的重要科目。《宋史·选举志》中载:“画学之业,曰佛道,曰人物,曰山水,曰鸟兽,曰花竹,曰屋木。”我国佛道画的兴盛,一方面是佛教与道教及其寺庙、石窟发展的需要,另一方面佛道亦为我国的人物画发展开辟新的道路,客观上促进了我国人物画的发展。在佛道画中,鉴戒贤愚的作用,常常被揉进佛道故事劝善惩恶的思想之中。
至于宋代统治者,仍然很重视绘画的教化作用。仁宗赵祯庆历元年(1041年),曾命画院高手描绘“前代帝王美恶之迹”作为规戒。赵祯自为之记,称为《观文鉴古图》,分为12卷,计120图。画成之后,还在崇政殿西阁四壁张挂,命侍臣参观。徽宗赵佶崇宁二年(1103年)“诏绘文武臣僚像于哲宗皇帝神庙御殿。”崇宁三年(1104年)六月,赵佶又命画手“图熙宁元丰功臣于显谟阁”。南宋时,绍兴十三年、嘉泰二年、宝庆二年,宫廷都曾诏画院画家描绘功臣像,如宝庆二年(1226年),特建昭勋崇德阁,画文武功臣23人。由于宋代设立画院,统治者要求画家们图绘功臣之像以示表彰和昭示大臣们建功立业,这比汉与唐朝似乎更加方便,因宋代画院直接为统治者所掌管。绘画的鉴戒作用看来已被统治者所深刻认识,成为实施统治、教育侍臣的工具之一。北宋郭熙是画院重要画家,他虽以山水画见长,并主要受老庄道家思想影响,但他谈到人物面时,仍对儒家兴成教化观表示首肯。他在《林泉高致集·画题》中说:“画之有益如是。然后重画。然则自帝王名公巨儒相袭而画者,皆有所为述作也。如今成都周公礼殿,有西晋益州剌史张牧画三皇五帝。三代至汉以来君臣贤圣人物灿然满殿,令人识万世礼乐,故王右军恨不克见。而今为士大夫之室,则世之俗工下吏务眩细巧,又岂知古人于画事别有意旨哉。”郭熙对成都周公礼殿中所保留的西晋张牧所画壁画中的三皇五帝及三代至汉以来的君臣贤圣人物都表示赞赏,认为古人于画事别有意旨哉,而对当时士大夫中务眩细巧的画法不大满意。
此外,在南宋,由于深重的民族危难,出现了不少反映爱国思想的人物画。如萧照的《中兴应桢图》、李唐的《采薇图》和《晋文公复国图》、宫素然的《明妃出塞图》、陈居中的《文姬归汉图》等,这些作品用现实题材或者用历史题材,直接地或间接地揭露与讽刺抗战营垒中的投降派和归顺金人的叛臣,寄托画家们希望宋室中兴、光复中原的愿望。这些作品中有的艺术造诣很高。例如李唐的《采薇图》,用笔雄劲,对人物的外貌、心理和人性都刻画得非常鲜明。该画画殷贵族伯夷、叔齐不食周粟,避至首阳山,采薇充饥,饿死于首阳山的故事。伯夷、叔齐是殷诸侯孤竹君的儿子,当周武王发兵灭掉殷纣后,其他诸侯都尊周为王,独伯夷、叔齐以此为耻,隐居首阳山,表示“义不食周粟”。李唐借《采薇图》的故事,表示对不与金人妥协者的崇敬,并讽刺那些屈服于异族统治的人。儒家的教化作用在南宋《采薇图》等作品中被演化为一种政治讽喻作用。
孔子的礼教艺术观和批评观,经过后来的政治家、文学家及艺术家(包括艺术批评家)们的阐释,而形成在中国影响深远的儒家批评传统,兴成教化成为艺术的重要功能,成教化、助人伦的批评观,对中国的美术以及文学创作均发生深远影响,兴成教化鉴戒贤愚还成为中国艺术批评中的重要的价值取向。
唐代裴孝源在《贞观公私画史》序中总结教化功能时说:
虑牺氏受龙图之后,史为掌图之官有体物之作。盖以照远显幽,侔列群象。自玄黄萌始,方图辩正。有形可明之事,前贤成建之迹,遂追而写之。至虞夏殷周及秦汉之代皆有史掌。虽遭艰播散而终有所归。及吴魏晋宋世多奇人,皆心目相授斯道始兴。其于忠臣孝子贤愚美恶,莫不图之屋壁,以训将来。或想功列于千年,聆英威于百代。乃心存懿迹,默匠仪形,其余风化幽微感而遂至。[12](P.170)
裴孝源从虑牺氏受龙图之后开始设掌图之官谈起,论到图列群象,追画前贤,吴魏晋宋以来,画家们更是将忠臣孝子贤愚美恶,图之于壁,其目的是要风化幽微,以训将来。此段序言是裴孝源《贞观公私画史》之大纲,可谓受儒家教化论之影响相当深远。
儒家艺术批评观中的兴成教化、鉴戒贤愚的思想,形成中国艺术批评中的一种传统精神,甚至到了20世纪还继续发挥作用。不过这种兴成教化的礼教作用演化成重视艺术的社会功能和政治作用。在20世纪上半叶产生的为人生的艺术观和批评观,笔者认为在思想根源上寻找其源头,仍和儒家批评观中的成教化助人伦的思想有一定关系。
例如鲁迅先生在1918年出版的著作《热风》中的“随感录四十三”对美术家的作用写了下面一段话:
美术家固然须有精熟的技工,但尤须有进步的思想与高尚的人格。他的制作,表面上是一张画或一个雕像,其实是他的思想与人格的表现。令我们看了,不但欢喜赏玩,尤能发生感动,造成精神上的影响。
我们所要求的美术家,是能引路的先觉,不是“公民团”的首领。
我们所要求的美术品,是表现中国民族知能最高点的标本,不是水平线以下的思想的平均数。
在此,鲁迅先生十分明确地表达了他的美术批评观,即美术作用,不仅仅是供人玩赏,而是要使人“感动”、“造成精神上的影响”,美术家要做“引路的先觉”。他还认为在人类早期的艺术作品中功利性是很强的,即使后来,艺术作品的形式因素占了主位,但在形式的背后仍然隐藏着功利。他要求文艺作品要与“心灵即会”、“灵府朗然”,达到使人民“自觉勇猛发扬精进”的目的。在鲁迅先生的倡导下,中国的新兴木刻得到了很快的发展,李桦、黄新波、陈烟桥、古元、马达等人的版画在表现人民的疾苦、反抗压迫以及在抗日战争中都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其他一些进步的艺术家,亦都主张艺术对社会对民众具有积极的作用,不过在现代社会,传统的教化作用转变为美化社会或美育作用。如汪亚尘在20世纪20年代发表的《艺术与社会》一文中就认为我们要拯救社会弊病,不得不高声疾呼“提倡艺术”!“艺术有无限的力量,足以开拓人心,所以艺术确是精神教养最高要素。”他还认为“所以在现今中国的社会上,至少要引起他们对于鉴赏艺术的趣味,更使他们的审美力扩张,以养成一种高尚的趣味,这样说来,艺术与社会,当然有至密的关系。”[13]林风眠在1927年写的《致全国艺术界书》中提出要团结艺术家,举办大规模之艺术展览会,“以期实现社会艺术化的理想”,“艺术,一方面创造者得以自满其情感之欲,一方面以其作品为一切人类社会的一切事物之助”。他认为艺术是有益于人类社会的。他还批评新文化运动忽视了艺术,是一个缺憾。林风眠还在此文中提到孔子,说“孔子是最讲求实利主义的,但对礼乐书数御羿骑射并没有好大区别,奈何此刻反有看不起艺术的中国人呢?”[14]林风眠创作的大幅油画《人道》《摸索》以及他在北京倡导的艺术大会及在杭州创办西湖国立艺术院,都是他的进步的艺术观和提倡社会艺术化观念的实践活动。徐悲鸿1935年《对王少陵谈话》中说“艺术家既是革命家,救国不论用什么方式,苟能提高文化、改造社会就是充实国力了。”在徐悲鸿看来,艺术是救国与改造社会的一种方式,艺术是“经国之大业”,这亦是儒家艺术批评观在革命时代、战争时代,结合新的社会现实产生的一种流变。徐悲鸿的《xī@⑩我后》《田横五百士》油画作品,也都是借古喻今,通过油画中的人物形象来激发人们的爱国思想感情。
毛泽东1942年5月写作的《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研究“文艺工作和一般革命工作的关系”,开文艺工作座谈会,其目的“就是要使文艺很好地成为整个革命机器的一个组成部分,作为团结人民、教育人民、打击敌人、消灭敌人的有力的武器,帮助人民同心同德地和敌人作斗争”。毛泽东的文艺观与批评观一方面受到列宁《党的组织与党的文学》的影响,列宁将文学看成是革命工作的“齿轮”和“螺丝钉”,文艺要为千千万万的大众服务,同时受到马克思主义的唯物史观影响,即把文艺看成是意识形态,属于上层建筑。另一方面毛泽东强调文艺的社会作用,在革命战争时期,强调文艺的革命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