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故乡”与“祖国”的同构
真正好的文学艺术作品,是有对自身的超越力量的。也就是说,它写了一些人、一些事,但表现的却不仅仅是这些人、这些事。它能使我们感受到更多、更大、更普遍的东西。它只是一个发光体,但这个发光体所能够照亮的范围却是无限广大的。在这里,我们首先应当看到,《故乡》具体描绘的是“我”回故乡时的见闻和感受,但表现的却不仅仅是这些。什么是“故乡”?“故乡”就是一个人曾经生活过的地方,特别是儿时生活过的地方。但这个“故乡”的范围却是可大可小的、在杭州,绍兴就是鲁迅的故乡;在北京,浙江就是鲁迅的故乡;而到了日本,中国就是鲁迅的故乡。在这时,“故乡”和“祖国”就成了同一个概念。所以,在有的民族的语言里,“故乡”和“祖国”是同一个词。第一个字母大写就是“祖国”,第一个字母不大写就是“故乡”。也就是说,《故乡》具体写的是“故乡”,但它表现的却是鲁迅对“祖国”的感受和希望。
在我们的观念里,“故乡”好像只是一个物质的存在。好像一个人对自己故乡的热爱是天然的,是一种责任,一种义务,是不会改变也不应当改变的。实际上,“故乡”对于每一个人都是时时变动着的精神的实体,它是在一个人与它的精神联系中逐渐形成和发展的。在《故乡》中,“我”与“故乡”的精神联系首先是由于有了少年“我”与少年闰土的友好和谐的关系,在这时,“故乡”在他的观念中是美好的、亲切的.但当他再次回到“故乡”,这种精神联系淡漠了,“故乡”的观念就变化了,在这时,他对“故乡”的现实是厌恶的、反感的。但“我到底是曾经与故乡人有过亲密的情感联系的,他无法忘却自己记忆中的那个美好的故乡,无法对故乡人的痛苦生活采取完全冷漠的态度,所以他希望自己的故乡好起来,希望自己故乡的人有一个美好的前途。不难看出,这表达的也是鲁迅对自己祖国的痛苦的爱。鲁迅的生命是在自己的祖国成长发展起来的,他曾经在自己的祖国感受到爱,感受到人与人关系中的温暖。但当他离开自己的童年,作为一个成年人进入了社会,有了更广阔的生活视野和社会视野,经历了人生的艰难,看到了中国社会的落后和破败,感受到了中华民族在现代世界的痛苦命运和严重危机,感到了中国人民生活的艰难和命运的悲惨时,他对“祖国”的感受发生了根本的变化。他的精神中的“祖国”失落了,物质“祖国”虽然存在着,但在这个“祖国”中却再也找不到自己精神的归宿。这时的“祖国”,主要是由两种人组成的。一种是像豆腐西施杨二嫂一样只有物质欲望的中国人。他们没有信仰,没有道德,没有固定的操守,极端狭隘自私。他们虚情假意,把任何一个人都视为自己掠夺、沾光的对象,对人没有真挚的感情,关心的只是个人眼前的物质实利、他们没有“别人”的观念,更没有“祖国”的观念,他们是社会腐败、人与人关系混乱的精神根源。中国物质文化的落后更加重了部分中国人对单纯的物质实利的关心,加重了这些人的狭隘和自私。他们是中国社会中的上些“不老实”的人。但像成年闰土这样的“老实人”,又是被中国传统宗法伦理道德严重束缚着的人。他们已经没有旺盛的生命力量,没有争取自己美好前途的奋斗意志和智慧才能。他们消极地忍受着生活的重压。两种人有能力的不讲道德,讲道德的没有能力,彼此没有起码的同情和理解,更没有团结奋斗的精神。他对这样一个“祖国”万能不感到严重的失望。但这种失望又是在关切着它的时候产生的。豆腐西施杨二嫂没有失望的感觉,因为她并不关心自己的祖国;闰土也已经感觉不到对社会、对祖国的失望,因为他只有在忘却中才有刹那的心灵的平静。“我”已经没有正视现实的勇气,正是这种失望,使“我”产生了对祖国未来的理想,并切实地思考着祖国的未来。鲁迅的“爱国主义”不是虚请假意的“爱国主义”,也不是狭隘自私的“爱国主义”,而是通过对“祖国”现实命运的切实关心、对祖国前途的痛苦思考体现出来的。
鲁迅:(1881年9月25日~1936年10月19日)原名周树人,后改为周樟寿,字豫才,浙江绍兴人。中国现代伟大的无产阶级文学家、思想家和革命家
家乡在浙江绍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