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冠中 月如钩
1998年 麻布.油彩
62 × 93 cm 新加坡美术馆藏
《月如钩》
乌黑,乌黑,黑得浓厚,黑得深沉,黑吞噬了人间的悲欢离合,它吞噬一切,不再吐出。时装的流行色不断转变,但黑色永不消失,而且被人用于各种色彩的调和色。黑是贫民窟里的本色,更是演奏高雅音乐时不可替代的庄严之色。
在绘画中如何发挥黑的能量,最见画家的功力,中外古今都一样。我爱黑,永远在探索黑的潜力,但黑邻近邋遢,不易提炼,乌金比黄金更难寻觅。黑是视觉刺激中的最强音,现代西方画家如苏拉热等沉醉在黑色中讨生活,他们当拜倒于中国的墨与漆。一口巨大的黑漆棺材显现了悲剧形象的顶峰。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在乌黑的无边夜空中,李煜所见之月,如钩,尖锐的钩,钩人心魂。我用刀尖刮出芦苇,虽疏疏落落,亦锋利尖锐而刺心。“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江面的深灰色调和了夜的颜色。我无意为李煜词作插图,而窥见了词意与画境的交融处。如李煜见画,不知是否引起他又以泪洗脸。然而,词的悲怆转化成画之美感,已不属于李煜个人的身世之叹了。
《晓月》
并非杨柳岸晓风残月的情思。
火车奔驰,窗外郁郁葱葱:高梁、玉米、大豆、水稻⋯⋯远山苍翠,晨曦斜照,高高低低抹上片片微红。人,显得很小,但朱红的背心和白的头巾特别醒目。一切都刚刚苏醒,开始活跃。
偶抬头,天色空濛,淡淡的浅蓝色,其间隐现着苍白的月亮。她不圆,欠丰满之美,又无撩人愁绪的如钩娟态,无光无色,太平淡了,于是悄悄消逝于世间的背景里。她有过骄傲的时光,人们围绕着她团聚、恋爱、歌唱⋯⋯她柔和的光抚慰了聊斋的女郎、忧郁的嫦娥、酒醉的李白。那时候,一切繁琐的细节、无聊的真实、狰狞的面貌和奸诈的心肠统统被投进了黑暗的深渊,只让无邪之美显现。人们苦于炎热,月下清凉如水;人们厌恶刺眼的杂色,月色朦胧启示了和谐之美;逼真往往伴随着可怕,月光赋予了人间透明的幕纱。月圆月缺,圆圆缺缺之间含蕴着人间的悲欢离合。古希腊人崇尚日神阿波罗为文艺之神,他们弄错了,怎能看不见月亮呢,大概晚上睡得太早了。
火车轰隆轰隆,跨过钢铁大桥,越过黄土高原,是正午时刻了吧,极目不见阴影,遍野热气腾腾,万里晴空,一色蔚蓝,消失了那苍白的月。她凄凉地隐去了。完全被人遗忘了。但她知道,其实太阳已开始西斜,晚霞之后,是她的世界了,人们又将陶醉在她的怀抱里。月亮与太阳各有自己的半个世界,似无可争,但偏有“醒”与“梦”之争吧,庄周梦蝴蝶,蝴蝶梦庄周,谁说日光下是醒?月光下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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