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背向我,在阳光里低着头,大草帽遮住了他的面部。
走近前,我才看清——他那只黑乎乎的手里,捧着的竟是一些散乱的书页。他的另一条胳膊,在这些散乱的书页上拂动,显然正在查对着页码。
恰在我能看清的一张上,露出赫然在目的书的标题:《少年维特之烦恼》。这正是早晨我整理旧书时扔掉的一些散页。
而这些不知能否理清的散页竟然吸引了他!更令我觉得奇怪的是:他不但识字,而且视书为宝,显然是个书迷。
我想着,一失手,将手里的垃圾桶掉进了垃圾箱里,“咕咚”一声响,惊动了他。 只见他侧过头来,看了我一眼——那是一张饱经风霜的瘦脸,黑黝黝的眼里流荡出一种冷峻的光。那目光让我猛吃了一惊!我不敢再怀着一种世俗的偏见小看他了。我意识到:这双眼里放射着智慧与自尊。这是一张年轻的脸!更准确地说,这是一张清秀俊俏如女孩子的脸!
我正在惊愕的一刹那,他已迅速地折叠好那些散书页——不是放进装废纸的大麻袋里,而是郑重地揣进了上衣口袋,并细心地扣上纽扣,接着,他又用那只手抓起麻袋,甩到背上,然后,用另一只胳膊夹住一个铁丝编成的小耙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倏地发现:他只有一只手!那只夹着耙子的胳膊是没有手的。清晨的阳光,照着他那年轻而又刚强的背影。
是的,他一定非常刚强,我从他那冷峻的目光和转身而去的背影里已经深深地体会到了。
在我这个戴眼镜的知识分子面前,在我惊疑而又好奇的目光注视下,他——一个捡破烂儿的残疾青年,挺直他自尊自强的腰杆,默默地走了。
我真后悔,刚才为什么没对他和蔼地笑笑,为什么没与他亲切地说几句话。
顷刻间,一股遏止不住的激情怂恿着我,我立即跑回楼上,在书橱里慌乱地翻检,找出一本厚厚的《世界文学名著精华本》,要送给他。
我跑下楼,又追到路口,焦灼地四下里张望、寻找,却连他的影子都看不见了。